秋收
文 | 胡锦平
中秋过后,洞庭湖区的秋收就陆续开始了。
现在的秋收,相对简单。为让鹤龙湖的螃蟹赶上中秋的餐桌,人们在中秋前就开捕,持续到十月底。十月,连续几个晴天后,水稻就黄了。出门在外的年轻人无需回来,“轰隆隆”的收割机一响,成片稻子就收割了。当天收割的稻子,当天就被谷贩子收走,票子也就进了农民口袋。还有想赌个好价钱的农民,将稻子送到烘干厂烘干后,瞅着市场慢慢卖。
前一天还是金黄的稻田,第二天只剩下禾茬。一两天里,秋收就完成。
想起父母的秋收,却是一场巨大工程。
父亲的秋收,从收获稻子开始。在开镰之前,要把晒谷坪整理好,家门前的禾堂,洒上水,细细地锤打,把裂缝合拢,再用牛粪和着泥浆,把地面细细地糊一遍,晒谷的场地就整理出来了。家里十来亩水稻,全部收完要七八天。学校放农忙假,孩子们要下到田里帮忙。我们都要学会割禾,刚学割禾时,常常割到手。一丘田割完,打稻机才开始脱粒。这种打稻机开始用脚踩作为动力,后来是三马力的柴油机作动力,田野上到处都是“轰轰轰”“轰轰轰”的作业声。
为加快进度,我们一家五口人的分工是明确的。父亲和哥哥是主劳力,负责脱粒和担谷。脱粒看似简单,就是手捏着禾把,把谷穗送到动力带动的滚筒上,靠滚筒上的铁齿把谷粒从禾把上脱掉。半天下来,因机械振动,常会导致手臂酸疼。人在打谷机边劳作,满身满脸的都是碎屑和灰尘,会很痒,一抓还容易被碎屑划伤。父亲常承担着最脏的活,他把打谷机舱中的谷掏出来,再担回家晒。滚筒扬起的灰尘,就正落在他的头上、背上。姐姐和我负责捡递禾把,在软软的田里来回跑。母亲帮着割禾,并负责在家里晒谷和煮饭。到半上午和半下午时候,她送来点心补充体力,一般是绿豆稀饭,有时是南瓜粑粑。一家人或坐在田埂上,或坐在草堆上,慢慢喝着粥,累着了,都不大讲话。嘈杂的机器声停了,远处传来禾鸡的叫声,禾灰散尽之后的天空,似乎格外的蓝。秋收期间,田间小憩,是一种美好回忆。
稻子收完后,就要抓紧晒谷和晒草。秋后的太阳不甚热烈,稻谷要经过多轮翻晒后才能出售。稻草是不能浪费的,晒干后,少部分作为牛的冬饲料,大部分就作为煮饭的燃料。
父亲秋收后就要转到水利工地搞秋修。他要把村上分配的水利工做回来,不然要拿钱作抵。等到芦花谢了、苇叶枯了的时候,父亲再转到芦苇场打芦苇,一直到过年才回来,换取我们来年的学费钱。
母亲的秋收没有这么艰难,让我们充满企盼。田埂上的黄豆熟了,一蔸蔸砍回来,晒在晒垫上,三天下来,豆荚子就慢慢炸开,黄澄澄的豆子像顽皮的孩童蹦出来,再拍打几下,胖乎乎的豆子就悉数滚出来。园子里的芝麻收获略早一些,用竹盘子晒着,一把把地拍打,芝麻就都落在盘子里。我帮母亲翻晒着,常能得到一小碟炒黄豆和炒芝麻的奖赏。芝麻黄豆一般被母亲用来作待客的豆子芝麻茶。母亲还常用黄豆磨成浆,再制成豆腐、香干、腐乳等,这些虽比不上肉的鲜美,却比餐餐吃青菜要好很多。
队里分了我们家六分地的渍堤作旱土,母亲原来是种一季油菜、一季棉花,既解决部分菜油,又制作几年的棉衣、棉鞋,可惜不能解馋。我们三姊妹撺掇着母亲种上我们想吃的东西——花生、向日葵、凉薯、红薯等。这片土被母亲侍弄得有灵性了,种什么就丰收什么。我们巴巴地望着秋天快些到,等到成熟了,这些就都成了我们的美食。园子边还开出了一小块水田,种上芋头和荸荠,中秋的时候就开始挖出来,一直吃到春节。
父母人生的秋收,是在1989年。经过多年的积攒,彻底扭转他们自成家以来每逢大事需借债的困局。此后,父母慢慢地把当家作主的权力移交给哥嫂。手里有点余钱,母亲的猪栏里还喂了6头肥猪,40多只鸡。那年秋收后,就动工建设他们盼了大半辈子的楼房,这是他们最后建的一栋房子。其时,大儿媳已经收进门,第二个孙子出生,女儿出嫁了,嫁妆装了满满的一车,引来一路人羡慕的眼光。我从学校毕业,参加了工作。看到他们自豪的眼光,充满秋收后的喜悦。
我明白,他们起早摸黑,不知疲倦劳作,心中始终存在一个信念:只要自己努力,好日子总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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