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文学如何走出故乡

  ■庞洁

  1992年《美文》创刊时,平凹主编在创刊词中这样写道:“鼓呼大散文的概念,鼓呼扫除浮艳之风,鼓呼弃除陈言旧套,鼓呼散文的现实感,史诗感,真情感。”26年过去了,中国整个人文生态变化很大,我们今天重申散文的精神内涵,依然要向贾老师当年提出的“大散文”思想致敬。

  在现在的散文中,大多数文章辞藻华丽、内容空洞,表述的是泛泛之情、虚伪之情,就像朋友圈没有深情多是点赞之交。这样的写作对个人可能是有意义的,但是否能唤起他人的共鸣就是个问题。每个作家要写出具有审美独一性的散文,强调人文精神的在场。当下有一种误区就是迷恋“宏大叙事”,即大的框架、大的题材、大的词,其实很多被忽略的小的生活细节里依然可以蕴含大境界、大气象,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王家新老师的《帕斯捷尔纳克》中有几句诗,正是这种新文学观的表达:

  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

  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我怎能

  撇开这一切来谈论我自己

  当下人们的生活,被所谓的现代性裹挟,但看看我们身边,社会文化的矛盾还在,贫富差距还在,环境污染还在,留守儿童还在,空巢老人还在……中国对现代性的构建还远未完成。作为写作者,又怎么能抛开这一切而只谈论自己?

  特别是一些青年作者的写作上,还呈现出更多对乡土叙述的迷恋。乡村的凋敝是当下的一个社会问题,第一个意识到“故乡在沦陷”的人是忧伤而诗意的,但当这个句子被过度渲染利用的时候,“故乡”已经不是我们缅怀的那个故乡。“乡土文学”有它独立的庞大的土地根基,绝不是为了谄媚城市文明而生的。相反,与城市文明应该是一种很好的参照。作家梁鸿和石一枫在《文艺报》有一个关于“城市文学与乡土文学”的对话,题目非常贴切,叫《在生长中彼此塑造》,城乡绝不是“二元对立”的,是彼此共生相互影响的。梁鸿笔下的农村问题之所以引起了普遍的关注,正如她所说的“写作不要被大的概念所裹挟,你要睁开眼看看你身边的人是什么状态。普通人即使不写作,也要看看自己的生活,你会发现很多真实的所在”。

  每个人的写作都会有一个精神的原乡,作家与他们的故乡毋庸置疑有密切的血缘关系。仅从诺奖作家中寻找类似的例子,很容易列出一长串名单:索尔仁尼琴和他的北高加索的基思洛沃茨克,布罗茨基和他的圣彼得堡,自我放逐的波兰诗人米沃什和他的维尔诺一带葱翠的山谷……再比如国内,2012年莫言获诺奖时发表的演讲主题就叫《文学、故事、家乡、亲人》。从2016年夏天开始,北京师范大学纪录片中心主任张同道率团队跟踪拍摄了莫言、贾平凹等6位作家回到故乡的踪迹和对故乡的感受,这部纪录片就叫《文学的故乡》,《读库》刊登了部分访谈文字,非常值得一读。

  这六位作家多集中在“50后”“60后”,这一批作家从乡村社会走向城市的过程当中,获得丰富的体验。他们的书写生动地折射出中国从一个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从农业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这样一个巨大的历史转换进程,而且始终保持着底层意识,他们笔下的故乡,往往超越了狭隘的地理概念。而当今身居都市的作家有两种极端:一是切断了与乡土的联系,在完全没有乡村生活经验的背景下臆想乡土;二是依然执着于唱挽歌,叹惋乡村的凋敝,以呈现乡村落后沉痛的一面去打动人。

  今天科技的进步、经济的飞速发达已经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可是人的思考与精神边界竟如此滞后、萎缩、狭隘,所以必然就导致了今天很多文学作品的精神涣散,尤其是关于乡土文学在精神探索方向上还非常滞后。在全球化浪潮汹涌的今天,要写出乡村中国在时代大潮里的隐秘心事,写出她的伤痛、彷徨与复杂,只有全面了解当下的文学生态,才能完成对乡土的更高层面上的书写。

  我们理应珍惜故乡给予的一切养分,用故乡的视角去打量外面的世界,同时也用外面的视角来审视故乡的脉动,尤其要勇敢地走出故乡,这里的“走出”,当然不是地理意义上的“疏离”或“逃离”,而是在全球语境下打量“我”的存在和“故乡”的存在。一个作家故乡素材的积累毕竟是有限的,假如要不断用故乡为背景来写作,那么这个故乡就必须不断扩展,从而抵达另一个文学意义上的故乡。

【作者:庞洁】 【编辑:黄能】
关键词: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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