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取兵:菜花黄时
油菜花绝对上不了大雅之堂。
在春天,百花齐放,桃李争艳,这么一大堆花花草草中,油菜花是最平民最草根的了,但它热烈、奔放,毫不忸怩作态,也不孤芳自赏,在田野里,热热闹闹,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色彩,常引来翩翩彩蝶、嗡嗡蜜蜂,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飞舞于花间,平添了乡间田园缤纷的景致。
金灿灿、娇妍妍、明晃晃的。一穗穗、一长吊一长吊地,翠玉秆上,碧叶铺张,小花儿你开了我开,热闹着,扑腾着,那么长、那么长的时日,晃着你的眼。近看,细看,油菜花四片小小的花瓣,整齐地围绕着花蕊,朴实个性。花片质如宣纸,嫩黄微薄的花瓣有细细的纹路,那是技艺多么高超的雕刻家也无法雕琢出来的。中间的花蕊弯曲着凑在一块,仿佛在说着悄悄话。它有坚韧的根茎、茂密的叶,有着像栽种它们的农民们一样的淳朴与粗犷。
对于出生农村的人来说,油菜花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得如同自己的亲人,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村庄就是在花开花落中过着小日子,油滋滋的,美着哩。油菜花开了,田野就有了梦的气息。
九油十麦。刚忙完秋收,乡亲们来不及歇口气,就赶紧忙着种油菜。要赶在秋雨的小脚到来之前,忙着晒田耕田整田,齐整整地锄成行,然后分垄起沟作畦,土一定要弄得细细的,均匀疏松,再把一棵棵油菜移栽。一切忙完了,冬天又赶着呼呼的寒风来了,搅得田野一片静寂,油菜不动声色,似停滞了生长,其实,油菜的根却在向下向下。随着节气的推移,顶着三九严寒,一枝一叶地努力往上蹿,渐渐地由浅绿变成浓绿。来年,春节一过,一场春雨,两三声炸雷,油菜像被唤醒了似的,疯一般地往上蹿,抽薹,扬花,结荚。初夏,收割下的菜籽,送到榨油坊,榨出香喷喷的菜籽油,让整个村庄生动起来。开门七件事,这油是万万不可少的。再加上锅碗瓢盆交响曲,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和家人,一起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生活,也许再简单平淡不过,却是最难得的幸福。
此时,站在油菜花里,想起乡下的父老乡亲。他们一边耕种,一边歌唱,用自己的方式,演绎着那已流逝了几百上千年的劳作方式,没有刀光剑影,更没有风花雪月,有的是简简单单,有的是从从容容。
在我的心中,油菜花并不是一种花,一种作为观赏的花,是不能与玫瑰、海棠等花同日而语的,甚至在小时候,还有一点点恐惧与胆怯。在乡下,油菜花开的季节,是疯狗出没的时候。小小年纪,背着一只小小书包,走在上(放)学的路上,总是担心会有一只落魄的疯狗夹着尾巴冷不丁从某一片油菜花地冲出来,不声不响在你的小腿肚子或是屁股上猛咬上两口,然后消失在油菜花里,无处寻找。至今,还记得有村人被疯狗咬伤后,得了狂犬病,临死时如狗吠的情景。于是,小小的我们总是三五一群,结伴而行,手里多一根杨柳枝,抑或是小竹枝条儿。最担心的是落单,一个人孤独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总会高声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菜花黄时,又是花痴发病的季节。也许是空气中的浓郁的香气刺激了病人的神经,花痴总是趁家人不备,溜出封闭的院落,嬉皮笑脸地游荡在村前村后,见到女人,冷不丁地跑过去,要抱抱,要亲亲,直吓得大姑娘小媳妇花容失色,如惊飞的鸟一般跑得远远的,也有胆大的,站定,黑脸,鼓眼,高声呵斥,竟也让想入非非的花痴落荒而逃。当然,这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烁烁光芒的油菜花,任习习春风轻轻摇曳,温暖明媚的香,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袅袅盘旋,总有一缕悠远的少年的怀恋,纠结着,永远。曾经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走进油菜花里,慢慢地看,慢慢地玩,守着日子,一点点地消融。累了,用石板做枕头,躺在一节细草茸茸的田埂上歇息。看一线窄窄的天空撩开浓密的油菜花,把那种青翠欲滴的蓝滴到脸上、嘴上;看一朵朵油菜花停在半空中,像一只只热闹的蜜蜂,嗡嗡嗡地叫唤着,却不肯飞走——我就是那蝴蝶、那蜜蜂,以花蕊为床,以花瓣为被,舒舒展展地睡在了花朵中,一万年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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